沒下雨的清明節

 

清明,公墓裡。

 

排隊祭拜的人潮加上人群吵雜的聲音。

許久,我們進入了地下室。溫度驟降,讓我想起七年前…….

 

 

我和小弟坐在貨車上,車在快速道路上奔馳。風,迎面而來。沒一會就到了目的地○○火葬場。

這應該是我們「看見阿公」的最後一天。

眾親戚一片寂靜,時辰一到,木柩緩緩的進入。

你可以感覺到溫度的升高,在此凡人肉體終成灰燼。

或許是大家眼淚已乾,當下只剩莊嚴的肅穆。

我看著天上的白雲蒼狗,我想到阿公的晚年,有十多年臥榻病床不得動彈,他應該走得很不甘心。

 

我還記得事情發生在十多年前一個尋常的夜晚,已經入睡的我們,忽然被電話鈴聲吵醒。只見客廳燈亮,父親「喂」了一聲,隨即走下來喚醒了我們。

 

「阿公出車禍了。」父親沈重的說

 

我和小弟揉揉惺忪的雙眼,在母親的催促中,換好衣服,坐上車子。一路上恍恍惚惚,我只聽到阿公被轉診送往高雄某醫院急救。

 

於是我們開了好久的車。

 

我和弟弟還有一些年紀相仿的堂兄弟妹坐在急診室外的長廊,年紀還小的我們,禁不起睡意,一個個東倒西歪。偶而睜開惺忪的雙眼,只看到大人們焦急的踱步,而阿嬤哭到不能再哭。

 

忽然間,「啞噫~」的聲響,急診室大門打開,一聲走了出來。宛如連續劇情節一般,整個家族圍住了醫生。

「我爸爸怎麼了?」長輩們搶著問

「目前病人的狀況脫離了險境,但是由於年歲已高,下半身嚴重受損,有可能癱瘓。」

眾人一聽到癱瘓,心涼了半截,阿嬤更是放聲大哭。

醫師又說:

「過去也有類似的案例,在患者與家屬的積極復健下重新站了起來,你們也不用太悲觀。凡事都有轉機。總之先讓我們醫療團隊觀察看看。」

 

醫生離開後,長輩們低聲討論,我們這些年紀小的晚輩又繼續在椅子上睡覺。由於隔天還要上班上課,大伯、二伯和阿嬤留在醫院。爸爸就先帶我們回家。其實阿公狀況不太穩定,多次進入急診室,還好有醫師的悉心照料,才逐漸穩定。事隔十多年,我忘記那位醫師姓黃還是姓洪,總之感謝他。

 

後來阿公病情穩定,轉院回到家鄉附近的醫院。意識清醒的阿公知道自己喪失了行動力,不禁意志消沉。礙於龐大的醫療費用,長輩們決定讓阿公回家療養,有力的出力,在異鄉作客的則出錢。就這樣,阿公的晚年,似乎註定要在床榻上度過。

挽回了性命,卻喪失了行動力,不知道阿公心裡怎麼想?

 

就這樣七八年過去了,某天夜晚,父親又突然急忙的出門,原來是阿公又發生狀況,緊急送醫。到了醫院我們才知道原來是褥瘡所引起的併發症。阿嬤平時也要下田工作,加上年歲已高,因此常常忘記幫阿公翻身。

所謂的久病厭世,經過這幾年,阿公更是消沉,一方面不甘心,一方面氣親人忽略他,在醫院老是說一些輕生、埋怨的言論。醫生和護士小姐除了要治療外,也要耐著性子安慰老人家的抱怨。住了好幾天,阿公漸漸康復,醫師告訴我們,老人家身體機能日漸下滑,必須要有完善的照料,才不會有這些併發症。他建議我們最好送阿公到安養院。

經過長輩們討論,便決定將阿公送往安養院。

阿公知道了更是生氣,更是不停的數落,講到激動處,阿公更是老淚縱橫。

孝順的父親也是留著眼淚、有點生氣的頂回去:

「就是沒辦法照顧好你,只好將你送去安養院。如果下次又這樣怎麼辦?」

醫生看到這種情形,私下提醒我們,還是要顧慮到病人的心情,慢慢來就好。患者年歲已大,情緒不穩定,對身體不是好事。

 

後來長輩們選了一間離老家最近的安養院,我陪著父親去過一次。安養院在田間道路旁,屋舍看來有些簡陋,一踏進門口就聞到有點像排泄物和中藥混合的奇妙味道。阿公躺在病床上,看護人員很熱情的喚醒阿公:

「阿伯,你兒子和孫子來看你了。」

我看到阿公眼眶擒著淚水,說著我聽不太懂的閩南語,似乎在抱怨自己的處境。阿公似乎不太認得我,我也只能用半生不熟的台語安慰阿公,告訴他身體狀況好一點就可以回家。阿公泰半時間都在喃喃自語,說最多的就是「他想回家。」

 

那天,大家都心情都很沈重。

就這樣,阿公晚年的最後幾年,一直重複「安養院→家中→醫院」的狀態。

 

當兵時,有天我接到了電話,

「阿公走了!!」

 

 

 

我看了一下阿公的塔位,跟著大家默默的禱誦。

醫生挽回了阿公的性命,礙於醫學技術卻沒有辦法挽回阿公的行動力。我們感謝各個時期醫生仁心德術的付出,不知道阿公是否也這樣認為?

俗話說:「久病無孝子」,不知道阿公對我們這些後代子嗣有什麼看法?

 

回到外面,我看著天空,今天是難得沒下雨的清明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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