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德威:《歷史與怪獸》,麥田,2004

 回想五0年代的島上文壇。退守台灣的國民黨政權痛定思痛,極力重建國族版圖想像:島是大陸的延伸,也是返回大陸的起點。反共與懷鄉文學正是島與大陸的連鎖媒介。而在寫實主義的大纛下,此岸與彼岸、形式與內容,文學與社會,似乎都有了相互呼應、安頓的位置。然而儘管與大陸近在咫尺,島畢竟是被拋擲在政治及文學地理的邊緣;文學反應或指導人生的口號再怎麼響亮,檔不住一波波空虛的回聲。...p186

 

酒後吐真言,最純粹的語言只宜在酒精催化、神思陶醉的時刻發聲。p188 

施明正的父親施闊嘴是難台灣的傳奇人物,因國術推拿、中藥與地產投資而致富。她篤信天主教,也是抗日分子,五十歲時因為無嗣而干犯教規,取了二十歲女子為妾,生下施明正為首的五男一女。 p188

 

感想:

施明正為施明德之兄。之前上課時,原本要報告其小說〈喝尿者〉,後來不知為何選了〈賴索〉一文。到現在也沒空去看〈喝〉。不過〈賴索〉倒是不錯,很適合看透藍綠兩黨本質的人欣賞。

 

據稱顧城在一九七九年一般京滬列車上與謝燁邂逅...婚後顧城禁止謝燁工作或深造。他們過著波西米亞式的生活,一切以顧城為中心。顧城對謝燁的依賴,與其說是夫妻,不如說更像母子,以致他一度排斥謝燁懷孕生子。......然而田園牧歌般的生活只是表象,詩人另有心事,顧城已經與一個詩迷李英墜入情網,進而因相思成病而歇斯底里,一九九一年,謝燁為了使顧城脫離苦海,為李英買下前來紐西蘭的機票。以後發生的以常情來看就更不可思議。三人同住一個屋簷下,兩各女人打工贍養一個男人。作為妻子,謝燁「賢德」到了離奇的地步,她甚至將兒子託養,好讓顧城眼不見為淨。他理想的女兒國果然美夢成真。1992秋...獨自留在紐西蘭的李英與年紀比他整整大上一倍的鄰居私奔。消息傳來,顧城陷入瘋狂,企圖自殺未遂。與此同時,顧與謝燁關係也日益惡化,謝燁有了自己的愛慕者,就在兩人回到紐西蘭準備離婚不久,謀殺事件猝然發生。(顧砍死妻子後上吊。)p209-210

 

感想:

連同上面的施明正,本書第三章〈詩人之死〉,在討論「以身殉道」的作家,因為政治因素,導致台灣六七年級的人很少接觸中共的作家。如與胡適齊名的陳獨秀。因為極度缺乏認識,加上本書援引資料豐富,便摘錄作者對顧城的描述。本書有放入顧與妻子的照片,筆者只能說,顧還蠻帥的,難怪能達「女兒國」的理想。不過就審美觀來說筆者只能說人各有所好。

 

鄭意娘的故事可視為中國古典鬼魅傳其中的重要母題,生當亂世,社會及天地的秩序蕩然無存,種種逾越情理的力量四下蔓延。死生交錯,人鬼同途。......有鑑於意娘對亂世中人鬼相雜的說法,我們發現古典中國敘事史中醫各相當反諷的現象。古典說部中充斥著怪力亂神的描寫,無時或已。這似乎暗示歷史上「太平之世,人鬼相分」的時代難得一見,反倒是「人鬼相雜」成為常態。鬼魅流竄於人間,提醒我們歷史的裂變創傷,總是未有盡時。跨越肉身及時空的界限,消逝的記憶及破毀的人間關係去而復返,正有如鬼魅的幽幽歸來。鬼在死與生、真實與虛幻、「不可思議」與「信而有徵」的知識邊緣上,留下曖昧痕跡。正因如此,傳統的鬼怪故事不僅止於見證迷信虛構,而更直指古典敘事中寫實觀念游離流變的特徵。鬼魅敘述早在六朝時代即達到第一次高峰,以後數百年間屢有創新。迄至明清時代,市井業者及風雅文人對談玄道怪有共同的興趣。文言傳統中的「剪燈三話」──《剪燈新話》(1378)、《剪燈餘話》(1420)、《明燈因話》(1592)──《聊齋誌異》(1679)、《子不語》(1781)、《閱微草堂筆記》(1798)及《夜雨秋燈錄》(1895),僅是其中犖犖大者。俗文學傳統中的例子更為豐富,「三言」及「二拍」還有神魔小說都有佳作。歷來學者注意,儘管這些例子在文類、主題、風格、世界觀等方面,彼此極有不同,但越近現代,鬼魅小說越顯示其探討人鬼、虛實關係的複雜特色。誠如魯迅所言,明代神魔小說流行之際,世情小說──描寫現實人生點滴的小說──也大行其道。晚明與清初的中篇小說頗多以糅合神怪與世俗為能事;魯迅更認為清代諷刺小說的源頭之一,即在於此。p229-231

識者或謂最近這股鬼魅寫作其實受到西方從志異小說(Gothic novel)到魔幻寫實主義的影響;更推而廣之,後現代風潮對歷史及人文的許多看法,也不無推波助瀾之功。但我仍要強調,傳統中國神魔玄怪的想像已在這個世紀末捲土重來。作家們向「三言」、「二拍」、《聊齋誌異》借鏡,故事新編,發展誼屬自己時代情境的靈異敘述。我尤其關心的是,如果二十世紀文學的大宗是寫實主義,晚近的鬼魅故事對我們的「真實」、「真理」等觀念,帶來什麼樣的衝擊?如前所述,如果鬼魂多出現於亂世,為何它們在二十世紀前八十年的文學文化實踐中,銷聲匿跡?這八十年可真是充滿太多人為及自然的災難,是不折不扣的亂世。難道中國的土地是如此怨厲暴虐,甚至連神鬼也避而遠之?p233-234

就字源學考證而言,「鬼」在遠古與「歸」字可以互訓,是故《爾雅》有言:「鬼之為言歸也。」「歸」意味「返其家也」。但這「返回」與「家」的意思與一般常人的想法有所不同。歸是離開塵世,歸向大化。死亡亦即回到人所來之處。《禮記》:「眾生必死,死必歸土:此之謂鬼。」《左傳‧昭公七年》:「鬼有所歸,乃不為厲,吾為之歸也。」如果歸指歸去(大化),那麼潛藏的另一義應是離開──離開紅塵人間。通俗的詮釋則往往顛倒了此一鬼與歸的意涵。鬼之所以有如此魅惑力量,因為它代表了我們對大去與回歸間,一股徘徊懸宕的欲念。我以為此中有深義存焉。有生必有死固然是人世的定律,但好生懼死也是人之常情。鬼魅不斷回到(或未曾離開)人間,因為不能忘情人間的喜怒哀樂。鬼的「有無」因此點出了我們生命情境的矛盾;它成為生命中超自然或不自然的一面。唯其如此,鬼魅反而襯托出生命想像更幽緲深邃的層面,仍有待探勘。p234-235

晚明清初一系列的喜劇鬼怪小說,像是《平妖傳》、《斬鬼傳》(1688)、《平鬼傳》(1785)及《何典》(1820),都可資參考。這些小說多半篇幅不長,它們延續了晚明神魔小說的傳統,敷衍怪力亂神。但與《西遊記》或《封神傳》相比,喜劇鬼怪小說無論在人物、情節或主題上,都顯示以往龐大的奇幻想像已經下滑,而沾染了越來越多的人間色彩。取而代之的,是對種種世態人情的尖刻嘲弄,每多黑色幽默,魯迅因此將其納入諷刺小說的項下。
  喜劇性鬼怪小說浮游神魔與諷刺、虛幻與世情的邊際,確是名分飄忽不定的文學。這類小說視人間如鬼域,嬉笑怒罵的寫作形式,對晚清小說的寫實觀影響深遠。   晚清的譴責小說以誇張扭曲、人鬼不分為能事。作者似乎明白,在一個價值體系──不論是本源論、知識論、意識形態或感官回應──四分五裂的時代,任何寫實的努力終必讓人質疑現實的可信性。小說中充斥騙徒郎中、假冒偽善的角色,爾虞我詐,此消彼長。    五四文人一向貶斥晚清譴責小說作者,謂之言不及義,難以針砭現實病源。事實上,我以為晚清譴責小說融神魔、世情、諷刺於一爐,其極端放肆處,為前所僅見。作者所創造的敘述模式不僅質詰傳統小說虛實的分界,也更對形將興起的五四寫實主義,預作批判。譴責作家唯其沒有堅定信念,缺乏道德自持,對社會的罪惡「本質」,人性善惡分野,就有更模稜兩可的看法。他們的寫實觀中,因此有更邪惡且不可知的黑洞要鑽研,而他們對正必勝邪的信念,也殊少信心。五四文人對社會墮落的撻伐雖然較晚清前輩有過之而無不及,但他們的極端批評總是坐實了改造國是的信念,以及對掌握「真理」、「真實」的自得。晚清作家「目睹」「怪現狀」之餘,終頹然承認在所「見」與所「信」之間,總有太多變數。他們的寫實觀最終指向一種價值的虛無主義;看得到的人間惡行只是這一虛無的一部分。p243-24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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