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秋雨:《千年一嘆》(台北:時報文化,2000)



 

他們很信奉那個大家都熟悉的寓言故事:一個人在魚群如梭的海邊釣魚,釣到兩條就收竿回家,

外國遊客問,為什麼不多釣幾條,他反問,多釣幾條幹什麼。外國遊客說,多釣可以賣錢,然後買船、買房、開店、投資……「然後呢?」他問。

「然後你可以悠閒地曬著太陽在海邊釣魚了。」外國遊客說。

「這我現在已經做到。」他說。既然走了一圈大循環還是回到原地,希臘人也就不去辛苦了。P40

 

我們也許不必嘲笑他們的這種生活態度,比之于世間大量每天像機器般忙碌運轉卻不知究竟為了什麼的人,埃及人的生活態度也未必多麼荒唐。

使我困惑的是,如果金字塔基本可以肯定是這個人種建造的,那麼,他們的祖先曾經承受過天底下最繁重忙碌、最周密精確的長期勞役,

難道,今天相反的生態正是那場辛苦後的大喘氣,一喘就回不過神來了?p80

 

一位埃及朋友說:「我們埃及人就是喜歡講話,也善於講話,所以在電視裏看到你們中國官員講話時還看著稿子,非常奇怪。

埃及的部長只要一有機會講話就興奮莫名,滔滔不絕地講得十分精彩。當然,也可能有一個根本原因,大家閑著沒事,把講話當消遣。」

原來,我們已經為埃及朋友提供了十幾次消遣的機會。這當然很愉快,何況是「好兄弟」。p82

 

果然是紅海。沙漠與海水直接碰撞,中間沒有任何泥灘,於是這裏出現了真正的純淨,以水洗沙,以沙濾水,多少萬年下來,不在留下一絲污痕,只剩下淨黃和淨藍。

海水的藍色就像顏料傾盡,仿佛世界上紅、黃、藍、三原色之一專選此地稱霸,天下的一切藍色都由這裏輸出。

但它居然擰著勁兒叫紅海,又讓如此透徹的黃沙在襯邊,分明下狠心要把三原色全數霸佔。P102




由此想起梁啟超先生在八十餘年前的一個觀點,他認為中國歷史可分為三個大段落,一是「中國之中國」,即從與古埃及文明同時的黃帝時代到秦始皇統一中國,完成了中國的自我確認;

二是「亞洲之中國」,從秦到乾隆末年,即十八世紀結束,中國與外部的征戰和溝通基本上局限于亞洲,中國領悟了亞洲範圍的自己;

三是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,可稱“世界之中國”,由被動受辱為起點,漸漸得到了世界,以及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。我很喜歡梁啟超先生的這種劃分。P113

 

三大宗教都把自己的精神重心集中到這裏,它實在超重得氣喘吁吁了。不同的文明本可多元共處,但當它們的終端性存在近距離碰撞時,卻會產生悲劇。

耶路撒冷的不幸,在於它被迫收納了太多的終端。宗教分歧漸漸由起因而變成藉口,排他的民族極端主義情緒乘虛而入。

於是,災難而又神聖的耶路撒冷,在現代又成為最大的是非之地。P134

 

人們尊敬他是有道理的。約旦區區小國,在複雜多變的中東地面,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。誰的臉色都要看,誰的嗓音都要聽,要硬沒有資本,要軟何以立身,真是千難萬難。

大國有大國的難處,但與那種舉手之勞可以被扼住喉管、一夜之間可以被人吞併的小國比,畢竟沒有太多的旦夕之憂。P183

 

想到這裏,博物館的負責人來了,允許我們參觀。我們進入的是剛佈置完畢的伊斯蘭廳,對兩河文明來說實在太晚了一點,而且所展物件稀少而簡陋,我走了一圈就離開了。

一路上看到走廊邊很多房間在開會,卻沒有在新世紀來臨之際開館的確實跡象。一打陰蔔以馬賽克為外牆的房間空空蕩蕩。

我很難過,心想,這家博物館究竟收藏了些什麼?分明是一屋的空缺,一屋的悲愴,一屋的遺忘。P197

 

我認為,佛教是印度文明的最高成果,其立論之明麗、境界之深邃、邏輯之嚴密、氣韻之高華,在世界宗教領域也獨領風采。

而且,由於阿育王、邇膩色迎王和戒日王等君主的提倡弘揚,佛教曾在印度發展到極大的規模。我們即使僅僅讀法顯和玄類的描述,也可領略那種花團錦簇、百風來儀般的繁榮,但它為什麼最終反被印度教所壓倒呢?……由此我想概括出一個興衰圖譜。佛教是一種智者文明,印度教是一種土著文明,伊斯蘭教是一種外來文明,三者的最終順序是:土著文明第一,外來文明第二,智者文明第三。這個順序令人深思。p302-303

 

天底下有兩種人,一種恃弱,一種逞強。恃弱者成天扮作可冷相,只想博取別人的同情,他們有時也會誇張敵情,卻又不敢說誰威脅了他們,因為這樣反而會增加他們的危機感。逞強者恰恰相反,絕不會說自己受到了什麼威脅,只把自己打扮成無敵英豪,一次次向著更強大的對手叫陣,恨不得立即就決屍雌雄。

但是也有一種人,既要恃弱,又想逞強。方法是偽造強敵,可以兼收恃弱和逞強的雙重功效。這是一種古已有之的老花招,沒想到在國際政治中也有這種情況。恃弱心理可理解。這是多年被奴役的心理折射,要擺脫很困難。P317

文明需要鑽研,因此又極容易鑽牛角尖;文明需要自重,因此又極容易排他;文明需要傳播,因此又容易誇張——這一切都會導致迷昧,而種種小迷昧如果膨脹成大迷昧,則又成了自我毀損的災難。這種情況最集中地體現在宗教狂熱上。……有些宗教還滋生出另一種惡果,那就是無視正常的生命價值、生活質量和社會進步,使大量的人群只考慮生前和死後的事,把現實人生過得一塌期塗,不忍卒睹。在北非和西亞的一些地區,尤其是在南亞,那些龐大的極度貧困群體的生活方式,完全不像我們曾經見過的貧困,而是表現出一種漠然於教化和勸諭的故意。這顯然已經不全是經濟、政治原因,而與長期的宗教誤導有關了。作為一種巨大的滯後力量,這已經一再地造成自己民族的文明衰弱,而且還會繼續毀損其他文

 

 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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